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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彼無成”的出處是哪里

“懼彼無成”的出處是哪里

“懼彼無成”出自魏晉陶淵明的《自祭文》。

“懼彼無成”全詩

《自祭文》

魏晉 陶淵明

歲惟丁卯,律中無射。

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于征,草木黃落。

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于本宅。

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

羞以嘉蔬,薦以清酌。

候顏已冥,聆音愈漠。

嗚呼哀哉!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余得為人。

自余為人,逢運之貧,簞瓢屢罄,絺绤冬陳。

含歡谷汲,行歌負薪,翳翳柴門,事我宵晨,春秋代謝,有務中園,載耘載籽,乃育乃繁。

欣以素牘,和以七弦。

冬曝其日,夏濯其泉。

勤靡余勞,心有常閑。

樂天委分,以至百年。

惟此百年,夫人愛之,懼彼無成,愒日惜時。

存為世珍,歿亦見思。

嗟我獨邁,曾是異茲。

寵非己榮,涅豈吾緇?捽兀窮廬,酣飲賦詩。

識運知命,疇能罔眷。

余今斯化,可以無恨。

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復戀!寒暑愈邁,亡既異存,外姻晨來,良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

窅窅我行,蕭蕭墓門,奢恥宋臣,儉笑王孫,廓兮已滅,慨焉已遐,不封不樹,日月遂過。

匪貴前譽,孰重后歌?人生實難,死如之何?鳴呼哀哉!

作者簡介(陶淵明)

陶淵明(約365年—427年),字元亮,(又一說名潛,字淵明)號五柳先生,私謚“靖節(jié)”,東晉末期南朝宋初期詩人、文學家、辭賦家、散文家。漢族,東晉潯陽柴桑人(今江西九江)。曾做過幾年小官,后辭官回家,從此隱居,田園生活是陶淵明詩的主要題材,相關作品有《飲酒》、《歸園田居》、《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歸去來兮辭》等。

自祭文翻譯及注釋

翻譯

現(xiàn)在是丁卯年九月,天氣寒冷,秋夜漫長,景象蕭條冷落,大雁南飛,草木枯黃凋零。陶子將要辭別這暫時寄居的人世,永遠回到自己本來的住處。親友們懷著凄傷悲哀的心情,今晚一道來祭奠我的亡靈,為我送行。他們?yōu)槲夜┥狭诵迈r的果蔬,斟上了清酒??纯次业娜蓊?,已是模糊不清;聽聽我的聲音,更是寂靜無聲。悲痛啊,悲痛!

茫茫大地,悠悠高天,你們生育了萬物,我也得以降生人間。自從我成為一個人,就遭遇到家境貧困的命運,飯筐水瓢里常常是空無一物,冬天里還穿著夏季的葛布衣服。可我仍懷著歡快的心情去山谷中取水,背著柴火時還邊走邊唱,在昏暗簡陋的茅舍中,一天到晚我忙碌不停。從春到秋。田園中總是有活可干,又是除草又是培土,作物不斷滋生繁衍。捧起書籍,心中欣歡;彈起琴弦,一片和諧。冬天曬曬太陽,夏天沐浴于清泉。辛勤耕作,不遺余力,心中總是悠閑自在。樂從天道的安排,聽任命運的支配,就這樣度過一生。

這人生一世,人人愛惜它,唯恐一生不能有所成就,格外珍惜時光。生前為世人所尊重,死后被世人所思念??蓢@我自己獨行其是,竟是與眾不同。我不以受到寵愛為榮耀,污濁的社會豈能把我染黑?身居陋室,意氣傲然,飲酒賦詩。我識運知命,所以能無所顧念。今日我這樣死去,可說是沒有遺恨了。我已至老年,仍依戀著退隱的生活,既以年老而得善終,還又有什么值得留戀!

歲月流逝,死既不同于生,親戚們清晨便來吊唁,好友們連夜前來奔喪,將我葬在荒野之中,讓我的靈魂得以安寧。我走向幽冥,蕭蕭的風聲吹拂著墓門,我以宋國桓魋那樣奢侈的墓葬而感到羞恥,以漢代楊王孫那過于簡陋的墓葬而感到可笑。墓地空闊,萬事已滅,可嘆我已遠逝,既不壘高墳,也不在墓邊植樹,時光自會流逝。既不以生前的美譽為貴,誰還會看重那死后的歌頌呢?人生道路實在艱難,可人死之后又能怎樣呢?悲痛啊,悲痛!

注釋

惟:為,是。丁卯:指宋文帝元嘉四年(427)。

律中(zhòng)無射(yì):指農(nóng)歷九月。律:樂律。古時把標志音高的十二律同十二個月份相配,用十二律的名稱代表月份。無射:為十二律之一,指農(nóng)歷九月。

蕭索:蕭條,冷落。

鴻雁:大雁。于:語助詞,無意義。征:行,這里指飛過。

逆旅之館:迎賓的客舍,比喻人生如寄。

本宅:猶老家,指墳墓。

故人:指親友。其:語助詞,無意義。相:交相。

祖行:指出殯前夕祭奠亡靈。

羞:進獻食品,這里指供祭。

薦:進,供?!吨芏Y·天官·庖人》:“共王之膳與其薦羞之物。”鄭玄注:“薦,亦進也;備品物曰薦,致滋味乃為羞。”清酌:指祭奠時所用的酒。

候:伺望。冥:昏暗,模糊不清。

聆:聽。漠:通“寞”,寂靜無聲。

大塊:指大地?!肚f子·大宗師》:“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扶我以老,息我以死?!?/p>

旻(mín):天。

是:此。指天地,大自然。

運:指家運。

簞(dàn):盛飯的圓竹籃。瓢:盛水的葫蘆。罄(qìng):空,盡。

絺绤(chī xì):夏天穿的葛布衣,絺是細葛布,绤是粗葛布。陳:設、列,這里指穿。

谷汲:在山谷中取水。

行歌:邊走邊唱。負薪:背著柴禾。

翳翳(yì):昏暗的樣子。柴門:用樹條編扎的門,指屋舍簡陋。

事我宵晨:謂料理日常生活。事:做。宵晨:早晚。

代謝:相互更替。

務:指從事農(nóng)活。中園:園中,指田園。

載:又,且。耘:除草。耔(zǐ):在苗根培土。

乃育乃繁:謂作物不斷滋生繁衍。乃:就。

素牘(dú):指書籍。牘是古代寫字用的木簡。

和:和諧。七弦:指七弦琴。

曝(pù):曬。

濯(zhuó):洗滌。

勤靡余勞:辛勤耕作,不遺余力。靡:無。

常:恒久。閑:悠閑自在。

樂天:樂從天道的安排。委分:猶“委命”,聽任命運的支配。分:本分,天分。

百年:一生,終身。

惟:句首助詞。

夫:句首助詞。人:猶“人人”。

彼:指人生一世。 無成:無所成就。

愒(kài):貪。

存為世珍:生前被世人所尊重。存:指在世之時。

歿:死。見思:被思念。

嗟我獨邁:感嘆自己獨行其是。邁:行。

曾:乃,竟。 茲:這,指眾人的處世態(tài)度。

寵非己榮:不以受到寵愛為榮耀。

涅(niè)豈吾緇(zī):污濁的社會豈能把我染黑。涅:黑色染料。緇:黑色,這里用作動詞,變黑。《論語·陽貨》:“不日自乎,涅而不緇?!?/p>

捽(zuó)兀:挺拔突出的樣子,這里形容意氣高傲的樣子。

疇(chóu):語助詞,無意義。罔:無。眷:眷念,留戀,指人世。

斯:此,這樣?;何锘?,指死去。

涉:及,到。百齡:百歲,這里指老年。

肥遁:指退隱?!吨芤?遁卦》:“上九,肥遁,無不利?!狈剩簩捲W缘?。遁:退避。

從老得終:謂以年老而得善終。

奚(xī):何。

逾邁:進行。

亡:死。異:不同于。存:生,活著。

外姻:指母族或妻族的親戚。這里泛指親戚。

奔:指前來奔喪。

之:作者自指。中野:荒野之中。

窅窅(yǎo):隱晦的樣子。

蕭蕭:風聲。

奢恥宋臣:以宋國桓魋(tuí)那樣奢侈的墓葬而感到羞恥。宋臣:《孔子家語》說,孔子在宋國時,宋國的司馬(官職)桓魋為自己造石槨,三年不成,工匠皆病,孔子以為過于奢侈了。

儉笑王孫:以漢代的楊王孫過于簡陋的墓葬而感到可笑?!稘h書·楊王孫傳》載:楊王孫臨死前囑咐子女:“死則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p>

廓:空闊,指墓地?;穑合麥纾溉艘阉廊?。

遐:遠,指死者遠逝。

不封:不壘高墳。不樹:不在墓邊植樹,《禮記·王制》:“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作者自視為庶人。

匪:同“非”。前譽:生前的美譽。

孰:誰。后歌:死后的歌頌。

如之何:如何,怎樣。之:語助詞,無意義。

自祭文鑒賞

祭文起筆,展現(xiàn)的是一個凄清的虛境:深秋的夜晚,蕭瑟的寒風刮得正緊;草木相約著一起枯黃萎去;夜色里還傳來幾聲鴻雁南飛的哀唳。詩人終于感覺到生命的大限已到,該是辭別人世、永歸“本宅”的時候了?;秀遍g“嘉蔬”、“清酌”已供滿祭案,“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挽歌辭》)的景象,依稀都飄浮眼前。詩人卻將停臥棺中,再聽不到那幽幽悲泣之音,看不見那吊衣如雪之景。這是一種心酸的情境:秋氣的蕭瑟與將死的哀情相融相映。一句“嗚呼哀哉”之嘆,更使開篇蒙上了蒼涼氣息。

在辭世的彌留之間,追索飄逝而去的一生,當詩人撫視那“逢運之貧”的清素出身,“簞瓢屢罄,絺绤冬陳”的窘困生涯時,也曾為之黯然,不過令詩人寬慰的是,清素養(yǎng)育了他的淳真之心,窘困也未移易他對人生的熱愛。雖然不免要宵晨“谷汲”,荷鋤“負薪”,朝夕出入的也只是“翳翳柴門”。然而他有歡樂,有歌聲,有“載耘載耔”的怡然和“欣以素牘,和以七弦”的自得。文中所展示的詩人的平生,很瑣碎,很平淡,沒有官場中人車騎雍容的氣象、笙歌院落的富麗。但這恰恰是詩人引為自豪的人生。從“含歡”、“行歌”的輕筆點染中描寫了一位遺世獨立、超逸不群的高蹈之士的身影。他“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在“冬曝其日,夏濯其泉”的簡樸生活中,在“樂天委分”的淡然一笑中,領略到了“我心常閑”的勞作之樂趣,體會到了自由不羈的人生之價值。這樣度過的一生看似平淡,但較之于巧取豪奪,較之于“為五斗米折腰”而喪失獨立之人格,更充實、更富足。這一節(jié)的行文,正如詩人平日的田園詩,疏淡、平遠,字里行間淌滿了深情。濃濃的人生意趣,融入悠悠的哲理思索,久久回味而不盡。

“嗟我獨邁,曾是異茲”一節(jié),表明了詩人回顧平生后無悔無怨的態(tài)度:營營惜生、追名逐利的生涯毫不可慕;在那污濁的世界里,適足以穢污了人的美好本性而已。詩人潔身自好,不以尊寵為榮,骯臟的東西又豈能沾染詩人的身心。置身于隴畝之中,獨立于天地之間,“捽兀窮廬,酣飲賦詩”,才是值得追求的傲岸率真之人生。詩人正是這樣做了,這一生已無所遺恨。所以對于即將到來的死生之變,詩人顯得格外平靜。詩人知道帝鄉(xiāng)之“不可期”,他知道死去之“何所道”,自己既然已“壽涉百齡”,“從老得終”,那就任它“托體同山阿”好了,又有什么可眷戀的。在“外姻晨來,良友宵奔”的凄清氛圍中,就要離去——他似乎不喜不懼,顯得異樣地安詳。

然而,詩人對自己的一生,也并非真的一無憾意。在詩人的內(nèi)心深處,仍蘊蓄著幾分悲愴和苦澀。此文寫到結(jié)尾,詩人的辭世之夢也已編織到了最幽暗的一幕:當詩人看見自己在昏昧中告別“逆旅之館”、踽踽飄臨“蕭蕭墓門”之際,雖然表現(xiàn)了“不封不樹,日月遂過”的淡泊,“匪貴前譽,孰重后歌”的超曠,但還是發(fā)出了“廓兮已滅,慨焉已遐”的蒼涼慨嘆。此刻,詩人似乎對過去的一生,又投去了最后的一瞥,詩人忽然見到了另一個自己:從“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的少年意氣,到“大濟于蒼生”(《感士不遇賦》)壯年懷抱,從對“荊軻”抗暴精神的謳歌,到對“桃花源”無壓迫社會的向往。在詩人的一生中,除了“性本愛丘山”的率真外,原也有造福世界的雄懷。然而,詩人所置身的時代,卻是一個“網(wǎng)密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的專制時代。理想被幻滅,壯志被摧折,詩人縱然“懷瓊握蘭”,又能有何作為,最終只能如一只鎩羽之鳥、一朵離岫之云,在歸隱林下的孤寂中了其一生。這深藏在內(nèi)心的悲愴,在詩人離世的最后一瞥中,終于如潮而涌,化作了結(jié)語的嗟嘆:“人生實難,死如之何?”

這嗟嘆之音,震散了詩人的自悼之夢,也使貌似平靜的祭文霎時改觀。南宋真德秀在《跋黃瀛擬陶詩》中論及陶淵明時說:“雖其遺榮辱、一得喪,真有曠達之風,細玩其詞,時亦悲涼感慨,非無意世事者?!薄蹲约牢摹芬嗾绱耍涸谒恰吧砟椒识荨?、自甘淡泊的回顧中,雖然有“我心常閑”的安舒,但也有“嗟我獨邁”的咨嘆;那“翳翳柴門”,固然掩映著他“捽兀窮廬”的曠傲,但也不免有“閑居寡歡”的落寞(《飲酒》);“識運知命,樂天委分”是通達的,但又何嘗不含有“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的辛酸和無奈,詩人也平靜,但那是飽經(jīng)風霜后苦衷難言的平靜;詩人也“含歡”,但那也大抵是暫時忘卻苦惱的歡欣。曠達中含幾多悲涼,飄逸中帶幾多沉重,這就是詩人陶淵明辭世前夕,所編織的最后夢境的真實色彩。

自祭文創(chuàng)作背景

詩人陶淵明出身于沒落的士族家庭,自幼生活貧苦。早年他立下了濟世的壯志,曾幾次出仕,先后做過江州祭酒、鎮(zhèn)軍參軍、建威參軍、彭澤令,每次做官的時間都不長。最后因為看不慣當時政治的黑暗和官場的丑惡,決心不為五斗米折腰,辭官回家,親自從事耕作。盡管他常常不免于凍餓,但他拒絕與統(tǒng)治集團合作的決心,絲毫沒有動搖。宋文帝元嘉四年(427年)9月,是時詩人陶淵明63歲,詩人有感于自己的身體狀況,于是總結(jié)歸納自己的人生,也旨在表達自己脫俗的節(jié)操,便為自己寫下了這篇祭文。三個月后,詩人逝世。